不知道何時開始,喜歡讀人物的故事,小人物在歷史洪流之下的話語。可能是因為這是截然不同的歷史角度,歷史書不會記錄的視角,又或者是,快將被消失的歷史和文化。

故事講述三代西藏人被逼離開家園,尋找另一個家的故事。1950年代解放軍「進入」西藏,許多真.西藏文化被毁滅,土地被強行重新分配,財產被上繳,人人要按官方立場批鬥自己,批鬥身邊的人,再教育。作者外婆昆桑最終選擇和丈夫和兩個女兒袐密逃離故土,翻越喜瑪拉雅山,逃到印度成為難民。多年之後,昆桑經歷喪父、喪女之痛,緣份安排之下,唯一女兒索南遇到瑞士藉的男生,最後母女一起去到瑞士重新生活,索南亦誕下作者央宗和她弟弟譚施。

1960年代許多藏人冒着死亡的風險離開故土,逃到印度,但等待他們的,從不是應許之地,而是一個又一個挑戰,央宗外婆和母親的故事,同樣好多流亡海外藏人的故事,但大多數人,已經在旅途默默地消失。

央宗作為瑞士出生的新一代,在相對自由開放的環境之下,從上兩代人口中認識舊西藏,亦對文化和西藏作出深刻的反思,例如:根深蒂固的階級觀念,極度迷信的思想,甚至是部分藏人在印度漸漸富裕時,卻轉過頭壓迫當地貧窮的印度人等等。

西藏有個古老的預言:「當鐵鳥昇空、鐵馬在地上奔馳,即是末法時代的到來。藏人將像螞蟻般流散各地,佛教密法也將興盛宏傳全世界。」

中國軍隊的飛機火車入藏,許多藏人的確流散世界各地。經常都聽人很老土的引用Marvel 那句「Asgard is not a place it’s a people」但央宗擔心的是如果連當時遭受迫害的人,離開家鄉之後,忘記往事,忘記自己的身份,又會如何。事實上好多「仁波切」在接受科技和西方人嘅尊崇之後,改變信仰,被物慾迷惑。

而對於許多藏人來說:漂泊流離,一方面要融入新的社會,一方面追尋故鄉的自由,是困難的。那些海外遊行集會,又有多大程度可以接近這個夢半分?2008年3月無數西藏人用生命鮮血對極權發出最後的怒吼,才得以引來國際媒體的一時關注,幾個月後,北京在歌舞昇平之下舉行奧運會。抗爭手法之間的張力,似乎也是香港早幾年不斷討論的問題。不同時空中無壓迫的人,彷彿就是某程度上的命運共同體,因為在不同時空之下,大家都經歷一種絕望的苦難和荒謬。這令我想起卡繆說過的「我反抗,故我們在。」

央宗一家的幸運,或者是信仰帶給他們的力量,有次索南病重,昆桑聽從一位上師的指示,用了四日時間圍住聖湖行了四圈,並且不斷祈禱,索南奇蹟地康復;去到美國,昆桑依然在床邊安置一個小佛壇,在行色匆匆的曼哈頓街頭安穩地轉經,她從沒有離開過她心目中的神聖之地。

話說上星期,嫲嫲過世,我媽說佢過世前拒絕被急救,我媽覺得嫲嫲不應該如此,但事實上,嫲嫲已經被病魔折磨了十幾年,我和家姐反而理解嫲嫲的決定。

我想起昆桑在瑞士一間老人院打工的經歷:

對佛教徒來說,死亡是非常重要的事情,邁向死亡的過程應該是平靜充滿專業的,周圍的人不應發出噪音、也不可以試圖加速滑或延緩死亡的發生。死亡應該在寧靜之中發生,最好身邊能有親近的家人和僧侶的陪伴。當昆桑看到這些老人在死亡過程中受到多大的干擾、又是多麼的孤寂時,她忍不住為他們無法前往更好的來世而擔憂。因此,只要她的病房裏有人離世,她一定都會為對方舉行儀式並默念經文,否則她會覺得對亡者有所虧欠。

或者對一些人來說,安然而有尊嚴地離去,才是他們人生最後的一件好事。

而本書是以昆桑生命終結作為開端:

莫拉正來到他悠長生命歲月裏的最後一段路程上,他朝着天邊最後一道霞光靜思冥想。她表現得無痛無憂無悲。她全然地身在這裡、活在當下,心無旁鶩地和我們在一起。她知道自己不久後,將離我們而去,但他不懼不慌。心情寧靜自在,對塵世毫無眷戀。

在他們眼中,人生也是不斷地轉圈,死亡不是終結,今世死後進入六道輪迴,來世又會再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