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故前捷克總統哈維爾在當總統前,是個劇作家,早前讀了他劇本集,三套早期的劇作:《花園宴會》,《通知書》和《愈來愈難集中精神》。

《花園宴會》中,你會發現劇中所有人的對白冗長,內容卻空洞無物,主角一家如是,清算部如是。在這兩種空洞之間,讓人覺得荒謬。而故事主角被送到清算部搞的花園宴會,他在宴會中學會這種「官方」的套路之後,最後連自己的身份都忘記了,就好似活在意識型態謊言嘅的人一樣,只剩下官方給予的身份,失去自我。

人似乎沒有辦法不透過語言進行思考,極權政府要麼好似《1984》,不斷消除某些詞語(沒有「壞」字,就不能說領導人很壞;沒有「自由」,就建立不到呢些抽象的概念);要麼好似《通知書》一樣,創造一種極冗長的語言Ptydepe,以最科學的語言作為賣點,徹底消除語境、語言的曖昩性,最後,根本就沒有人能夠學習這種語言。

《通知書》故事講述部門收到一份用Ptydepe 寫的文件,要進行翻譯,但如要進行翻譯,又要取得所需資格,要得資格又要提交另一份資料,如此類推,最後發現最終須要的,就是這份文件本身。由此諷刺僵化的官僚制度,一大堆冗員無所事事,最終整個部門根本無法運作。

《愈來愈難集中精神》則是個人覺得最精采的戲作。前作的Ptydepe 變成了一部永遠無法正常運作的機器Puzuk。故事講一個渣男好色的社會科學家,周旋在他的老婆、情人、袐書和另一個女科學家之間。是用愛情故事包裝的政治諷刺劇。

不知道貝克特的《等待果陀》對《愈來愈難集中精神》有多大程度的影響,兩者同樣是相似的兩幕劇結構,同樣在故事結尾承接故事的開端,果陀只能無了期的等待,荒謬的劇目還是會日復日的上演。但和貝克特不同的是:哈維爾的荒謬源自自國家機器,或者今天我們會有更深的體會。

《愈來愈難集中精神》其中一個特別之處在於:戲劇的場次不是由時間順序排列,而是被故意打散調亂,再利用劇場空間串連,要觀眾透過角色之間的互動和對白去理解,然後在腦海中重塑完整故事。也因為這種錯亂感,令觀眾「愈來愈難集中精神」,但卻又越看越入神。而最後高潮部分,每個人開始講錯其他人的對白,場面失控,更完全係一堆精神錯亂的表現,恰恰呼應劇作的主題,是好有張力的鋪排。在劇場演出相信會更加震撼,希望有機會可以欣賞。

這幾個劇作是哈維爾坐監之前寫的,即是在簽77憲章、寫《無權力者的力量》之前。

他曾說:「我不認為搞戲劇就是我的獨特的非做不可的事。我很容易地想像出,如果有一個非常具有魅力的機會擺在我的面前,那麼我完全可能把同樣的精力用來從事另一個學科。」有時候,許多事不是「非如此不可」,「輕」和「重」其實都是取決於你如何去賦予意義。

捷克在1989年爆發天鵝絨革命,哈維爾的確沒有繼續搞戲劇,而是轉行做總統。

本戲劇選最後文章寫:哈維爾突然被人民推舉為總統,在國際社會獲得世人高度敬重和仰慕時,劇作家哈維爾和他的戲劇便在觀眾的視野中無形地消失了。

從劇作角度似乎十分可惜,但奈及利亞劇作家索印卡卻如此認為:重新締造一個國家不是更重要嗎?誰來評判哪一個對社會更有意義;寫更多劇本的哈維爾還是重建一個國家的哈維爾呢?

當了13年總統之後,哈維爾退休又做再回老本行,完成本寫好劇本,又拍了齣電影《總理的最後告別》。

然後,突然對呢個國家充滿好感,想好好認識下。